2010年10月19日 星期二

《遊戲邊緣》 文◎彭稚婷



文◎彭稚婷
成功大學藝術研究所碩士

導演:廖若涵
編劇:蕭博勻
演員:黃怡琳、李劭婕
場次:2010/10/07(四)



1.不妨就從掌聲說起。

通常看完一齣戲之後,觀眾的掌聲會告訴我們一些事情。若結局落在一個絕妙的句點,不管那是悲劇喜劇,掌聲通常會相當熱烈,並歡呼了讚許與感謝;如果是一齣不怎麼樣的戲,掌聲則是禮貌的客氣。不過我倒是尚未遭遇過如《遊戲邊緣》戲後的掌聲,那麼沈,那麼重。

那掌聲裡聽得見淚。


2.我看戲有時候容易疏離。我挑剔地看著舞台道具燈光布景,我冷眼瞧著演員看他可不可以給我一點「真實的幻覺」,我端詳導演的語言,在腦子裡排列著每一句台詞被說出時的前言後設。坦白說,我還頗喜歡這樣驕衿自滿地進劇場。

不過,在《遊戲邊緣》當中,這一切卻似乎由不得我。

兩個演員在第一景的時候童言童語三八兮兮的嬌憨唱和,其實很容易令人放下心防覺得呵,不過如此(雖然我認為困難的正是要演得小卻不令人起反感)。但在一些細微的情緒波動轉折當中,亦輕巧埋下伏筆,點出了天堂某處陰森的裂隙。第一景的安詳結尾平靜地讓人膽戰心驚。

於是之後的鋪陳便緊緊扣著一個問題:你怎麼會傷害妳的寶貝?以及,你會怎麼樣傷害妳的寶貝?

在第二景殘酷的宣示之後,觀眾席裡的不安也開始堆積。

母女對話間一來一往的逼迫和逃避是個精心編織的網,舞台上兩名演員情緒與角色之間精準巧妙的跳躍轉換則是不斷抽緊的動作,一旦你專注其中,便被落了鎖。再來你只能無助的觀望,並且陷入角色雙方那同樣黑暗的期待裡。

受害的女兒黑暗地期待把她必須承受的每一種痛苦一一傳遞給你,並帶著殘酷的快意;加害的母親則黑暗地期待你放過她,看是要遺忘、原諒或假裝不存在,什麼都好。

於是觀眾同時成了被害者與加害者。
我們跟母親一起懇求女兒用平靜的聲音承認她很好,叫她再等等,忍耐一下就好;我們也跟女兒一起用仇視的眼神瞪著母親問她為什麼不能自己當媽媽就好?我們還同時是那些女兒扮演的角色:不多事的鄰居、沉默的旁觀者。

我們自問同時被詰問,我們和母親一樣畏怯,和女兒一樣憤怒。
然後一起死亡。

這齣戲自始至終沒有讓人閃躲的空隙。我們只能趁著每個全黑的換場稍做喘息,咀嚼她們與自己的糾結。


3. 劇場有很強大的力量,但並無法得自於求懇。它引發、點燃、衝撞、強扯出你的情緒,逼迫你看見那些卑微與弱小,殘酷與尖銳。然後轉個身,再讓你自己見證那些行動的虛偽。

那麼你承不承認,若我們在劇場裡哭泣,為的其實都是自己。


4. 但我想並非每齣戲都可以讓我們見識到這些。
並非暴烈或具渲染性的劇情讓我們錯以為那些傷痕也屬於自己,事實上導演不斷在迂迴的傳達一種與觀眾的和解:彼此相對、持續提醒我們身在何方的觀眾席設置,以及空蕩蕩,只大量用語言搭建的舞台布景。

是那些平和的對話,那些柔軟的詢問才更用力地踐踏這一場看似無害的扮演遊戲。

幸好,兩位演員對情緒輕重的拿捏有所分寸,因此不顯張狂;在角色轉換上則不落痕跡,更顯一氣呵成;但是最令人喜愛的,則是她們對於情緒層次的掌控與演繹,如此細緻又豐盛。

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突兀的轉折,一切都悲傷得對極了。


5. 戲後座談時導演說起對舞台上每個細節的反覆斟酌。我們只能感謝被這樣細心的呵護。


6. 因此,在燈光之外的遊戲邊緣,徘徊的正是那些無處可去的痛苦、悲傷、困惑、徬徨、懊悔與膽怯。

因為是遊戲,所以,當死去之後,還可以再來一次。它會不斷重複,直到你做對為止。


7. 所以你知道,掌聲為什麼沉重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HIDE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