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9日 星期二

多重的隱喻空間 ,越界的家庭變奏曲


文字/沈憶珊
攝影/Miquel Martínez



一踏入劇場立即被舞台設計與環境氣氛吸引,隨著劇情的推演,益發突顯舞台確為簡潔、彈性、創意與多義的隱喻空間。整個平台呈現不規則形狀,在我眼中,那是一座孤島、是封閉的世界、關起門來的家務事、是被圈限住的遊戲的禁忌場。場上只有簡單的入口處,及一個突起似凹洞造形的沙堆。沙堆是多義的亦是單義的;它是搖藍、爐灶、床、黑洞、遊戲場、也可以是一座墳墓,堆砌、埋葬記憶與情感的黃土;凹洞內的海綿是權充沙粒的象徵物,設計者充份利用了它易於堆疊及可拆卸變形的特質,不但使它扮演抽象的道具亦同時成為輔助情境的工具,是可以任意疊置的聚合物;也是可以散落及被撕裂的碎屑;整場演出燈光適切合宜不浮誇,默默地烘托出情境的氛圍與藝術場域。


在兩個5歲的小女生快樂的家家酒遊戲中序幕欣然掀開,雖舞台語言痕跡略微明顯,使觀眾情緒較難進去是美中不足之處,但後面的整體演出卻是相當值得讚揚的。

暴力行為通常是大部份受害者的反應,燈亮時突然爆破的音樂,以及少女小秀的暴力行為著實令人為之一驚,以蒙太奇手法拼貼出女兒的憤怒與情緒,相對於第一幕有明顯的反差作用,在此幕中使用的道具--球棒與手套,是深具巧思之作,球棒擁有攻擊性與陽具之象徵意涵,亦為行破壞之武器;血色的手套是受傷的成品亦是暴力收受者,對比於前幕的輕鬆幽默,觀眾如乘風破浪般被帶往令人激動、不安的驚人內幕…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三幕的演出,透過女兒扮演的醫護人員、警察、鄰居、賣棉花糖的叔叔、老師之間角色快速的轉換,更具體地勾勒出家暴的情節與事件中無力改變、保護受傷女兒的母親;當小秀聲聲控訴性侵及傷害的過程時,燈光巧妙製造出一暗一明之強烈視覺對比,小秀身處陰暗的角落,而投射在媽媽身上刺眼的光線,似是要刺穿母親的心境般,致她無所遁形,在強烈的燈照下,母親顯得益發無助軟弱;此時此刻,她們二人就像卡夫卡《流刑地》裡,躺在刑具上等待行刑的犯人,殘酷的事實是傷人的刑具,而她們是無力招架的受刑人,被迫伏於行刑機器上,她們無力抗拒不公的審叛與社會的宰制,只能承受機器的折磨。母親雖是悲情的受害者,卻也成為間接的、知情的加害者。

當飾演醫生的女兒放棄急救,貼近小秀身軀,嘴裡清晰的發出儀器聲響「嗶嗶嗶!」由急至緩…然後中止,清楚傳神地廻響於劇場空間,這幅以聲音模擬的心電圖,超越了真實畫面,連結而成震撼心靈的視覺映像。醫生以嚴肅口吻宣告小秀死亡時,現場的爆破聲早已勝過觀眾心理的驚恐,我不由自主的尖叫出聲…女兒走了,母親手上握著的吊燈變身為珍貴的回憶珠寶盒,傾瀉而出的是女兒稚嫩天真的童音,及甜密親暱的片段對話,燈光隨著對話,逐一照亮畫面中兩人曾經活動的各個角落,燈一一的亮起,而後,一一地熄滅,傷心的母親只能擁抱美好的過去,成為活下去的勇氣,無力地走進不安的世界。道具的使用於此,展現極度靈活與創意感,高度幾乎與觀眾視線平行的吊燈,一會兒成為小秀控訴的麥克風,一忽兒成為媽媽支取回憶的聽筒(珠寶盒);在兩人的衝突對話中,擺盪的燈具使畫面増色良多,似是象徵搖搖欲墜的家、忐忑不安的母女心境,也在地面投射出暴風雨來臨時搖曳噪動的陰影。


遊戲的終場,兩人回到小秀在世上的最後一天,女兒憤恨地將散落一地的黑色海綿一一撥開,露出白色潔淨的地板,卻無法抺去內在陰影與髒汅的身體,隨著她奮力的清潔動作,非語言的戲劇張力擴展為巨大的渲染力,內心糾結心痛,卻無法流淚,因為深刻的情緒,已非淚水足以詮釋。
「躺好就可以了嗎?」、「像睡覺一樣就可以了」,結尾的台詞把死亡的腳步妝點得那麼輕盈,實際上卻是那樣沈重, 兩句簡單的台詞,呈現出雙關之語,靜靜躺下的母親彷彿代替女兒死去,透過履行此般儀式,成全了對彼此的救贖,亦揭示了母親從頭至尾都不肯改變的悲劇性格;臨走之前,小秀臉上扭曲不捨的表情,是揮別傷痛,亦是等待另一個國度重逢的開始,在這一刻,她終於拿到了發球權,勇敢地走出變奏的生命曲式。

《遊戲邊緣》大膽放入社會事件題材,使得向外使力的女兒與含淚往內吞之母親,形成極大的落差,戲劇張力應運而生。劇組刻意安排形塑的環境,因著小劇場凝聚的空間,讓演出更具感染力,配置於兩面的座席,使觀眾彷彿成為事件的目擊者、列席的陪審團、冷漠的旁觀者,也藉此提醒社會大眾,多多關心週遭不尋常的聲音。劇團的用心,與演員專業的演出,讓無可辯解的受害者,找到一個發聲的出口,但母親這個角色厚度稍嫌不足,導演設定她始終是個隱忍的接收者,然整場演出幾乎沒有聽見事件另一位受害者(母親)的聲音,是比較可惜之處,雖然情節、結構與整體成熟度仍有進步空間,但年輕的新生代導演與劇作家能有此優異的表現,是十分令人激賞的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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